时间:中平五年秋末翌日下午至深夜|天气:乾风卷沙、夜寒如刃|地点:西凉边地军镇驿舍库房、灶房、马厩与案房
十日倒数:第一日夜
名帖上的朱印乾得很快,乾得像一种无声的宣判。咘言用指腹m0过那印边缘,指纹像被烫过,烫过的不是皮,是心里最後一点「我还能不留下」。他明白这十日不是宽限,是把你从「立刻可卖」改成「期限内可用」,可用就会被使用,被使用就会被看见,被看见就会被记住,记住会变成下一次勒索你的绳。咘萌把名帖内容在脑里背了一遍,尤其是那句「逾期送镇候问」,她把它当成一枚倒刺卡在喉头,提醒自己每一天都不是过日子,是拆弹,拆慢了就爆。
午後杂役立刻上身,像衣服一穿就脱不下。伍长韩茂把两人带到库房,库房门一开,霉味混着粮尘直扑鼻,像一口老旧的肺。韩茂指着角落几袋粮:「搬去马厩旁,夜里要喂马。」他看咘言:「你搬得动?」咘言点头,点得很小,像怕被看出太能。韩茂冷笑:「能就搬,搬不动就跪。」他把鞭梢在地上拖出一道灰痕,灰痕像告诉你规矩在地上,但会cH0U到你身上。
搬粮不是抬就走,是一整套羞辱与秩序。先要在库房门口报数,报你搬第几袋,报完才能扛;扛出门要走固定路线,路线旁有驿卒盯着,偏一步就是「想偷」;到马厩还要把袋口朝外,让人一眼看见封绳是否完好,封绳若破,先算在你头上。咘言扛起第一袋时肩膀一沉,霉粮味从麻袋缝钻出来,像在你鼻腔里安家。他故意让脚步踉跄半步,把力气藏在「看起来吃力」里,却不让袋子落地,因为落地等於浪费,浪费在这里会被打。伍长韩茂不吭声,只盯他背脊的线条,像盯一匹新马的骨架。
咘萌被派去灶房劈柴,理由很简单:nV童只会跑,那就去做最不需要脑的事。灶婆看她拿斧头的姿势,第一眼就皱眉,因为那不是村姑的握法,是懂得保手腕、懂得让力线落在木纹上的握法。咘萌立刻把肩膀缩小,把手肘放软,故意劈歪一次,斧头嵌进木头拔不出来,她用力拔,拔得像笨,笨到灶婆才哼一声:「小丫头,你再这样,我的柴要被你糟蹋。」咘萌低声:「婆婆,我想活。」她不说求饶,说活,这两字在灶房b任何话都直。灶婆把目光往外一瞥,瞥到院口石魁站着,便压低声:「活就别乱看。你们名帖有印,驿丞说了,杂役只能在驿舍里转,不许出门,不许靠院墙,不许m0马,不许碰驿印。」她像背规矩,但其实是在告诉咘萌:你能走的路有多窄。
咘萌点头,像记不住的孩子,却把每一条「不许」都当成地图,地图的反面就是缝。她趁灶婆转身添水,从袖口m0出昨夜留下的那点盐渣,盐渣很少,却能让一碗清汤变得像汤。她把盐渣轻轻撒进灶婆的碗里,撒得不显眼,像不小心。灶婆喝了一口,眼神一紧,又立刻松开,松开不是感激,是认可:你懂得用最小成本换最大效果。她没有谢,只吐一句:「石魁那小子嘴y,但肚子不y。你若要问路,别用话问,用吃的问。」
咘言搬到第三袋时,肩膀开始发热,热里带刺,像麻布把皮磨开。他不敢r0u,不敢停,只能把疼拆成数:一袋、两袋、三袋,数能让你把痛变成可计算的东西。马厩旁有一张小木牌,写着今日喂马的粮数,木牌上墨痕新,像刚写。咘言眼睛扫过去,心里一跳:木牌写「四袋」,可他刚才在库房门口报数时,卢成的簿上是「三袋」。这不是粗心,是有人在两处留不同数字,差异就是洞。洞能吞人,也能养人。咘言不揭穿,他把洞记下来,记下来的同时,他故意在马厩旁把麻袋放得更靠外一点,让驿卒看得更清楚封绳,像在说:我不偷。你越显得不偷,越能活着偷到别的东西,b如消息。
傍晚起风,院外传来一阵低低的笑,笑声细瘦,像铁丝刮柴堆。咘萌在灶房门缝看见瘦子站在外墙Y影处,与王差役隔着栅栏低声说话。差役的手指在空中b了一个数,瘦子搓了搓指腹,像m0钱。咘萌没皱眉,她把这一幕当成倒数钟的指针:他们已经在计价,价会随着日子b近而变。她等差役转身走远,才端着一碗稀粥走到院口,像去喂驿卒。石魁一开始不接,只哼:「杂役别靠太近。」咘萌把碗放在他脚边,退半步,声音很轻:「我不靠近。我只怕饿。」石魁看了她一眼,终於把碗端起来,喝了一口,喉结上下动,像把戒心也吞了一点。
咘萌趁他喝,像孩子问天真问题:「石魁哥,里正那边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?」石魁嘴y:「里正忙得很。」咘萌不追,换个更小的问法:「那个跑腿的里佐,叫冯逊的,他常来吗?」石魁的眼神微微一闪,闪得很快,但咘萌抓住了:「冯逊?他明日可能会来收回帖,或送个回条。你问他做什麽?」咘萌把眼睛垂下去,像怕:「我想找保人。」这句话不是求,是把你的需求变成一个合理的制度目标。石魁嗤笑:「保人?你们这种,谁敢保。」咘萌不反驳,只把手指在衣角拧了一下,像要哭:「那……谁不敢保?」石魁愣了一瞬,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套话,他y把话收回去:「少问。」但他又补了一句更小的:「镇上做粮行的,和驿丞熟的,敢;做皮货的,和差役熟的,也敢。敢不敢看你们值不值。」这句话是石魁吞不回去的残渣,残渣对咘萌已足够。
夜sE下来,驿舍规矩变得更y。杂役夜里不得出後屋,若要起身添水也要先喊驿卒,驿卒若不应,你就渴着。咘言肩膀的磨破开始渗血,血被衣襟x1走,x1得很快,像这地方x1走人的声音。咘萌撕了一小段布给他裹,布是她从灶房抹布边缘偷剪的,偷得不影响灶婆用,却足够裹住一小道伤。这是一个不可逆的代价:咘言的肩伤会让他在接下来几日搬运更慢,更容易被伍长盯,也更难在必要时跑。
正要熄灯时,卢成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,步伐不急不慢,像故意让你听见:夜里也有规矩。门栓被拉开一线,卢成站在门口,手里捏着那张样字纸,纸角在灯光下发白,像一小块骨。「起来。」他只说两字。咘言坐起,咘萌也坐起,卢成却只看咘言:「你来案房。你姊留。」这是第二次拆口供。伍长韩茂在他身後露出半张脸,像刀鞘里的刀。
案房夜里更冷,冷得墨都像不愿意醒。卢成把一叠纸推到咘言面前,语气平静得可怕:「抄。这不是公帐,是驿丞要的。」咘言眼睛扫过第一行就明白这是「见不得光的帐」:同一批粮在两个地方有两个数,木牌四袋,簿上三袋,差的一袋就是钱。卢成用笔尖敲敲样字纸:「照这个写。你若敢改一笔,明日里正那张名帖就会变成送镇文书。你按过印了,逃不掉。」他把「按过印」说得很轻,却像把印重新按在咘言心口。
咘言握笔,指节用力到发白。他知道此刻拒绝等於Si,答应等於被牵进他们的黑帐,黑帐一旦沾上,就算日後找到保人,你也带着腥。可他也明白,黑帐里也藏着洞,洞能让你活出缝。於是他抄,抄得慢,笔势照样字,短收笔像锁扣,一扣一扣把自己扣进卢成的手里。他在不重要的字上故意写歪一笔,歪得像手酸,让卢成以为你仍是孩子,仍可控;但在数字上他不歪,因为数字一歪就要背锅,背锅的人会被打到不会写。
抄到半夜,卢成忽然把另一张纸压在他手背下,那纸上是他今日搬粮时的报数簿影本,影本粗糙,却足够看出他的笔势。「看清楚。」卢成低声,「你今日在马厩旁看木牌了吧?」咘言心里一紧,却不抬眼,只让呼x1乱一点,像被冤枉的孩子:「我没看。」卢成笑了,那笑像刀背:「你看不看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说你看了,你就看了。你若想活到第十日,就学会把眼睛当瞎。」他说完把那张影本收起来,像把另一个把柄也收进袖中。这是第三个不可逆:咘言不只是被样字纸锁住,他连「看过什麽」也开始被人定义。
回後屋路上,咘言听见院外有人低声说话,是王差役在墙边跟瘦子讲:「第一日就让他们搬粮写字,手快的那个值。」瘦子笑:「值就留着养,养到第九日再收。」差役哼一声:「驿丞未必给。」瘦子回得更轻:「给不给,看钱。」这几句话像冷水灌进咘言脊背,他不敢回头,回头就像听懂了,听懂就是妖。他把这几句话塞进心里,塞得很深,深到像埋雷,等需要时再炸。
咘萌在後屋等他,眼睛没睡,像一盏不愿熄的灯。咘言一进门,她就用极低的声音说:「石魁吐了几个字:粮行、皮货、驿丞熟、差役熟。冯逊明日可能来。」咘言点头,把自己在案房听到的也吐出几个字,字像石子:「瘦子说,第九日收。」咘萌的眼神一沉,沉得像把刀重新扣紧:「那我们不能等到第九日才找路。」她把今日的情报串起来,串得像把绳编成梯:「明日若冯逊来,我要让他听见我们想找保人,但不能让驿丞觉得我们要逃。你要做一件事,让驿丞觉得你留着b卖掉更值。」咘言m0了m0肩上的伤,疼提醒他值不是天生,是被算出来的。他低声答:「我知道。用帐。」
夜更深,风沙拍窗纸像敲鼓,鼓点却是倒数:第一日夜已过,第二日天亮就来。名帖上的朱印在黑暗里看不见,但咘言觉得它仍在烫,烫得他每一次呼x1都像在提醒:你已被写进制度,接下来要学的不是反抗制度,是在制度的缝里,把保人做成一桩能让人点头的交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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