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:中平五年秋末翌日卯时至午前|天气:晨霜y冷、风沙渐起|地点:西凉边地军镇驿舍案房与前院

        後屋那夜几乎没有睡。不是吵,是太安静,安静到能听见自己每一次吞口水的声音,像提醒你命还在喉咙里,但天亮後会被谁捏住。咘言靠着墙,指尖在掌心反覆写同一个字,写到皮肤发热:名。他知道里正要的不是你的真话,里正要的是你能不能被写成「可交代」。咘萌坐在门边Y影里,像一把扣住的刀,她不说安慰,只把撤退窗在脑里重排:院墙角、柴堆後、灶房门栓、驿卒换班的空隙,还有昨夜灶婆那句「明日午前」,像把倒数刻在骨头上。卯时後门栓被拔开,冷风卷进来带霜味,卢成站在门口不喊咘萌,只喊咘言,像故意先把姊弟的口供拆成两半。伍长韩茂伸手拦住咘萌,掌心厚得像门板:「驿丞叫谁,谁走。」咘萌低头,装出孩子的畏缩,脚尖却在地上蹭出一道灰痕,那是她给自己留的方向线,若等会儿要拖人,拖的路径她要先写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案房里灰烬被拨开,火红很小,却足够照见每一张脸的贪与怕。驿丞杜怀坐得端正,桌边那只木盒b昨日更靠近他右手,靠近得像一颗心。卢成不把样字纸放在桌面,反藏在袖口内侧,像私刀藏鞘;但他又故意cH0U出一角,让咘言看见,让你知道绳一直在。王差役靠门站着,眼里有一点亮,亮得像等收利息。驿卒石魁守在院口,腰带系得紧,眼神却飘,飘的人不是没胆,是想找一个能让他少挨骂的方向。驿丞清嗓问石魁:「告帖送了?」石魁答得乾脆:「卯初快马送镇上。」驿丞点头,像先把责任丢出去一半,又像等另一半回来收钱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间拖得很慢,慢到能听见纸纤维在冷气里发脆。卢成忽然把笔递给咘言:「写一行,照样字写。」咘言接笔时故意手抖一下,抖得像孩子,却不抖到墨滴,抖到刚好让人相信你怕。这一行不是给驿丞看,是给里正等会儿看,是给差役等会儿抓。写得太像,证明你能用,也证明你能被锁;写得不像,证明你昨夜作假,作假在这里等於妖。咘言落笔,慢,短收笔照旧,像一颗钉,钉住一致X,也钉住枷锁。他写完就把笔放下,眼神不飘,因为飘会像心虚。卢成把那行字按在袖中样字旁b了一瞬,嘴角那点笑又出现了,像说:看,你逃不掉。

        院外马蹄声两下停住,像有人刻意让你听见他来了。门被推开,风沙一涌,里正张富进门先不拱手,先抖袍角霜尘,再把手伸向火盆烤了烤,像告诉众人:你们的冷可以忍,我的权不必急。驿丞起身迎:「里正辛苦。」张富瞥他一眼:「驿丞叫我来辨人?辨得出我就辨,辨不出就照法度。你别把难处推我头上。」他说法度时眼睛扫过木盒,扫过卢成的袖口,再扫到咘言咘萌,像秤一秤哪里最有油。驿丞把告帖与名帖推上桌,语气稳:「路上捡的流民,自称双生。男童会写会算,nV童只会跑。请里正辨籍。」张富不先看名字,先看空白处该按手印的位置,像先看锁再看门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你叫咘言?」张富开口忽然拔高半寸,「哪一里?」这句话不是问地,是问你能不能被问倒。咘言心里把地名按下去,他不能说得太远,远了要问路;不能说得太近,近了容易被拆穿。他用最廉价的真实包住最模糊的假:「边地小里,靠驿路北边,前年起就荒了,父母带我们走,走散了。」张富眼皮一抬:「北边?北边哪条G0u?哪座墩?你们那里说话什麽腔?说个你们那边常叫的称呼给我听。」这是里正的辨认判准,口音、地名、生活词汇,三样一扣,扣不住就是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言没有y拗口音,他知道自己模仿不出,y模仿更像妖。他换一条更安全的路:把「不知道」说成「孩子的混乱」,把破绽变成荒年常见的破绽。「我小时候就跟着走,里里外外都叫不全,老的说那条水G0u叫乾G0u,有个土墩叫狼眼墩,也可能是我记错。」他故意留一个可承认的小错,让自己像孩子。张富冷笑:「狼眼墩?我怎没听过?」咘言把喉咙收紧,像怕被打:「里正,荒了就没人叫了,我只记得夜里风像狼。」这句话听起来像孩子的胡话,却能把你从「编造地名」拉回「荒年印象」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不放过第二扣:「你姓什麽?你父亲姓什麽?你们那一甲,保长谁?」这是族姓与保甲互证,答得出才像人,答不出就像漂来的草。咘言在心里迅速算:若随口报大姓,容易撞上里正熟人;若报怪姓,像假。最安全的是报一个边地常见、又不至於让里正立刻能查的姓,并把保长做成「Si了或逃了」的荒年常态。他低声答:「姓卜。父亲卜成。保长……叫韩老保,前年走散後听说也没了。」他特意把「卜」说得含糊一点,像孩子说话,让人不易抓你口音;同时把保长推入荒年失序,让追查变成麻烦。这里他留下一个无害破绽:把「卜」与「咘」的音贴得太近,像孩子记名字记糊,张富若真要拆,只能说你糊涂,不能立刻说你妖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差役立刻cHa刀:「里正,你看,说不出里名说不出保长,这不是妖就是贼。」伍长韩茂在旁边哼一声,像把哼当成棍子。张富抬手止住,却不是护你,是要把价谈完再定你生Si:「妖不妖我不管,我管的是编不编得进户。你们无保无籍,按理该送镇上候问,编入杂役,听候发落。」驿丞杜怀立刻接话,语气像公事,眼神却在木盒上停了一瞬:「里正说得是,所以才请里正来辨。若里正愿作保,驿舍可先留用几日,免得押送路上生事。」这句「免得生事」是暗示:你若不保,我就把麻烦丢给你;你若保,我让你也有好处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把名帖往桌上一拍,声音不重,却把所有人都拍静了:「我作保?我拿什麽作保?你驿舍的流民,出了事谁扛?」驿丞杜怀微微一笑,那笑像把木盒盖子掀开一线,露出里头不是钱也像钱的光:「里正辛苦跑一趟,驿舍自然不敢让里正白跑。」他不说贿,说「辛苦」;不说钱,说「不白跑」。张富眼皮跳了一下,没立刻接,反看向王差役:「差役,你押送权在手,若按法度押去镇上,你也辛苦。」王差役听懂了,笑得更亮:「我辛苦不要紧,就怕驿丞耽误正事。」他嘴上正事,眼里却往院外飘了一下,那里瘦子站在风沙里,像一根细针等着扎进缝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桌面谈价:驿丞想用「留用」拖时间,里正想用「法度」抬价,差役想用「押送」b卖。咘言站在这三GU力中间,像一张纸被三只手拉扯,拉得越紧越容易裂。咘萌在门边终於动了。她没有冲进来吵,她选最孩子、最不犯规的动作:端着一盆水走进案房,像被使唤来添水。水盆不重,她却故意让手腕一抖,水溅到地上,溅到张富靴边一点点。伍长眼神一冷要骂,咘萌立刻跪下擦,嘴里带哭腔:「里正别打我,我笨,我只会跑。」她把「只会跑」拿来当盾,盾後面却藏着她的刀:她在擦水时用袖口顺势把一小块乾饼塞到驿卒石魁脚边,饼上沾着一点油盐,油盐在驿舍是y通货。石魁眼神一闪,没说话,脚尖却把饼往Y影里推了推,推的同时他看向院外瘦子一眼,又快速移开。咘萌捕捉到了:石魁知道瘦子,也知道差役跟瘦子有线。她用一口饼,买到一个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被水溅到,表面上皱眉,心里却松了一丝,因为孩子的笨能冲淡「妖」的味。驿丞杜怀抓住这一丝,立刻把话往「可用」推:「里正,你看,nV童笨,只会跑;男童会写会算,驿舍正缺个补帐抄帖的。若里正肯在名帖上写一句暂编驿舍杂役,留三旬,待寻保人,再转编户,便不必押送镇上,也省差役辛苦。」这是一个折衷,折衷背後是驿丞的算计:留在驿舍,他就还能卖;押去镇上,他就失去控制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盯着驿丞:「暂编?你想让我担责?」驿丞把木盒往前推半寸,推得不露骨,只露出足够让人理解的份量:「里正只需在帖上写暂编杂役,限十日寻保,十日内找不到保人,就照法度送镇。责任在驿舍,里正只作辨人之职。」这句话把责任又推回驿舍,却把里正的好处留下。张富眼神终於落在木盒上,像落在一条可踩的桥。王差役看出风向要变,立刻加压:「十日?十日够他们跑了。」卢成也cHa进来,语气像规矩:「男童笔迹我已有样字,可b对可追查,跑不了。」他说跑不了时,袖口那张样字纸像一把细锁,锁在咘言脖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言在这一刻必须把自己再押一次。他不能表现太懂,但要让他们觉得你「值得暂编」。他抬头,眼神仍低,声音却更稳一点点,像孩子急着求活:「我愿抄帐,不逃。我若逃,里正把我按回来。」他停一下,故意加一个孩子式的承诺,「我可以按手印。」按手印三字落地,案房里几个人的呼x1同时变了,因为手印是一种不可逆的锁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终於伸手拿起名帖,蘸墨,写下几行字,字不漂亮,却b任何刀更y:「咘言、咘萌,无保无籍,暂编驿舍杂役三旬,限十日内寻保人验籍,逾期送镇候问。」他把笔一搁,抬眼看咘言:「按。」驿丞杜怀把一小团朱泥推过来,像推一颗心脏。咘言的指尖碰到朱泥那刻,心里有一瞬想把手缩回去,因为这不是红,是一个时代把你按住的印。可他不能缩,缩就是妖。於是他把右拇指按下去,按得不深不浅,印成一个清楚又不完美的纹路。清楚代表你接受锁,不完美代表你仍是孩子。咘萌也被带来按印,她按得更快,像怕,却在按下去时故意让指腹微微一滑,留下边缘一点糊,糊得像笨手笨脚,却也让指纹不那麽容易被远距b对,这是她给自己留的第二层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可逆落地了:名帖有名,朱印有纹,期限有刀。卢成立刻伸手把名帖拿去「备档」,他嘴上说备档,手却先把咘言那行字与样字纸再b一次,像在确保锁扣紧。张富收起笔,视线落到驿丞的木盒上,驿丞不说话,只把木盒盖子合上,又推回原位,推回得像什麽也没发生。张富转身要走时,王差役冷冷一笑:「十日?我记着。到期别耽误我押送。」他说押送时回头往院外瞥了一眼,瘦子在风沙里还站着,笑意像细铁丝,知道今天的货没拿到,但货被上了期限,期限本身也是价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富出了门,风沙卷走他的背影,却把他的字留在案上,留得像判词。驿丞杜怀看向咘言,语气忽然温和一点点:「三旬杂役,先活着。十日内找保人,找得到你们就像人,找不到,就照法度。」他说照法度时眼神又冷回去,像提醒你别把今日当救。卢成把样字纸收得更深,像把钥匙藏好:「今後你写的每一笔,都照我教的写。你若写错,名帖上那个手印就会咬你。」伍长韩茂把手按在刀柄上,像替规矩补最後一句:不听话,刀就会补。

        被押回後屋前,咘萌在走廊拐角停了一瞬,像孩子喘气,实则把刚才石魁那个眼神回放一遍。她低声对咘言说,声音只够两人听见:「十日是锁,也是窗。锁住他们不能立刻卖我们,窗是我们能在驿舍内找保人或找路。」咘言点头,指尖在掌心写的字变了,从「名」变成「限」。限期是刀,也是节奏。外头瘦子的笑声被风拉得很远,像暂退的狼。咘萌再补一句更y的:「今晚开始,灶婆那条线要加深,石魁也要加深。若第九日还没保人,我们就不等第十日。」咘言没有问「怎麽加深」,因为问就是依赖;他只把呼x1放慢,把手印带来的灼感压进骨头里,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「记录」,下一步不是逃离记录,而是在记录里学会不被捏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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